“我之所以呀，對小呂印象深刻，並不是因為她愛人態度有多壞，而是因為她真是太不容易了。”想起從前，張醫生不禁有些感慨，她嘆息了一聲，道，“她生孩子的時候，正是寒冬臘月，還沒出月子，這種天氣她哪能自己抱著孩子走？可是她的愛人連面也不露，我看她不容易，就讓我家的那位陪我送她回了家。誰想到，她愛人竟然不肯給她開門。這大冷的天她抱著剛出生的孩子，就這麽著站在屋外敲門，一遍一遍的敲，眼看著她愛人就在屋子裏睡覺，可就是不起來給她開門！小呂就站在外面哭，孩子一餓，也跟著哭。天可憐見啊，這麽可憐的一對母子，就這麽凍著，得多狠的心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！”

雖然已經事隔三十多年，一想起這段過往，張醫生還是會氣得微微發顫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，道：“後來，我實在看不下去，就上前使勁敲門，才把小呂的愛人喊出來。我教育他，告訴他自己的老婆得好好疼，更何況他老婆還給他生了一個那麽可愛的兒子。可是你們猜他是怎麽說的？他說，這賠錢的東西是她自己想要的，他這輩子都不會管，還把小呂罵了半天！氣得我當時啊，真想拉起小呂就走。可是小呂就是不肯走，非要堅持在男人的身邊好好地照顧孩子，女人啊……真是很傻很傻的生物。”

說著，張醫生嘆息了一聲。

林蓿的心情也未免有些沈重，不，僅是沈重，可以說是相當的難過的。沈重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相信所愛之人的女人，因為這種“相信”而折不顧一切地付出所有，她們以為自己的付出可以喚醒對方的愛憐與良知，卻不知這一切都不過是徒勞；而難過，則是因為為什麽每一顆想要溫柔以待的心，。最後都會被傷害得千瘡百孔，再也不敢輕易與人走得太近。

“所以，呂貴琴就留下來了，是嗎？”叢山問。

“是，這也許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吧。逆來順受，總是相信自己可以用付出和守候換來男人的心。唉……真的是太傻了。”張醫生搖頭嘆息。

“那麽說，在那之後，您也沒有再跟她聯系了？”林蓿問。

“也有過聯系，只是比較少，”張醫生道，“呂貴琴的愛人基本不太管孩子，呂貴琴就像是一個陀螺似的，管完這邊管那一邊，時間也就這樣慢慢地過去，一年以後，紡織廠倒閉了。我有一次，在醫院附近看到她，她帶著孩子在街邊擺攤賣水果，看到我，還特地給了我幾個紅紅的大蘋果。那個孩子也虎頭虎腦的，很討人喜歡。我呢，見她辛苦，就又幫她介紹到友誼商店做售貨員。小呂這個孩子，心好，又開朗，聽說她在那做得不錯。再後來，我和我家那位去支援邊疆，五年之後回來，友誼商店已經改制，小呂下了崗，也就再沒有 聯系上了……”

想不到這其中，竟然有這麽波折的過往，更想不到孔師傅的愛人呂貴琴竟然過著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。林蓿的不禁有些唏噓，古硚的表情，也有些凝重。

“那麽，您知道她跟她的愛人，也就是孔建軍怎麽樣了嗎？”叢山問。

“她好像說是分開了……對，是分開了，我就說呀，分開了倒好。那樣的男人……在一起過日子跟找罪受沒兩樣。”張醫生說。

“張醫生，您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們聯系上呂貴琴嗎？”林蓿問。

“嗯……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友誼商店那邊的人，聯系一下吧。”張醫生說著，緩緩地站起身來，走到書架邊拿起手機翻找。

“張醫生，您跟您愛人經常旅行啊？”書架的旁邊，就是那面貼滿了張醫生夫婦倆旅行照片的淺黃色墻面，林蓿不禁問了一句。

張醫生拿著手機的手，微微地頓了頓，神情也有那麽一秒鐘的微妙。但很快，她便調整了情緒。

“是啊，我們每年都要出去旅行的，年輕的時候去得少，年老的時候去得多。可惜……他去年走了，兩個人的旅行，就變成了一個人的。”

說著，她擡起頭看向了這面墻最下方的一個角落，林蓿這才註意到，那個角落裏貼著的照片，變成了只有張醫生一個人。

陪伴著她的那個人……再也不會出現在照片裏了嗎……

“對不起，張醫生。”林蓿不好意思地道。

“沒有關系，”張醫生擡頭看向林蓿，微笑著說，“他雖然已經不再活著，但是，卻並沒有離開。”

說著，她伸出手輕輕地拂在自己的胸口，溫柔地道：“他就在這兒，哪也沒去。”

就在……心裏嗎？

林蓿的心，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。

她的母親，她的姐姐，甚至她生死不明的父親，他們都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自己，剩下她孤獨的一個人。可，她又何時曾忘記過他們 呢？他們，他們中的每一個，哪個不是在自己的心裏不曾離去？

是啊……他們就在這裏，陪伴著自己，自己又怎麽會孤獨呢？

林蓿的唇，輕輕地顫抖著，淚光讓給她清澈的眼睛增添了幾許微光。陽光從窗子裏悄悄地照射進來，輕柔地照在她的身上，讓她像是會發光似的，映入古硚那暗夜一般的眼中。

像無盡的黑暗中徐徐散發幽光的星辰，像深淵之中輕輕飄浮著的一抹螢光，那樣微弱，卻又那樣明亮，讓人想要走近，卻又唯恐會驚擾。

這種小心翼翼而又渴望著接近的心情，到底是什麽呢？

為何我……從前沒有體會過一絲一毫？

聯絡到呂貴琴並不容易，友誼商店的人所給的聯系方式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，根本派不上用場。所幸叢山借助江城市公安局的力量，一路追查，找到了呂貴琴現在的地址。

一行人來到呂貴琴家的時候，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。

“這是北華大學的老師宿舍啊！”站在呂貴琴家樓下，任朗仰望著這座二十七層樓高的公寓樓時，發出了驚嘆，“看起來，呂貴琴的兒子現在很有出息嘛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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